記不清是哪代國王了,只知道他挺年輕,想選一個最美貌的王后。但他自己不能離開王宮,就召來了天下的能工巧匠,沒黑沒白地為他做面金鏡子。這面鏡子要使天下最美的女子,不光能照進(jìn)去,還能深深地刻印在上面,想什么辦法都磨不掉;如果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,就是怎么照也照不進(jìn)去。因為這是集天下的能工巨巧匠精心制作的,灌注了眾人的心血和智慧,最后終于煉成了這樣一面寶鏡。
鏡子制成了,國王召進(jìn)一位老道,見他鶴發(fā)童顏,談吐玄妙,心中很是歡喜。就賜給他御馬、衛(wèi)士,授與金鏡子,外帶一箱金銀珠寶,命他到四方去選王后。
單說境內(nèi)有個兩面夾山中長百里的大湖,湖水平明如鏡,取名“鏡泊”。就在這鏡泊湖上,有位漁家女兒,她父親在世時,偶得一棵又粗又長的蘆葦,給心愛的女兒做了一支小巧的蘆蕭。那漁家女兒甚是喜愛這管蘆蕭,每到天近傍晚,黃昏日落,她就坐在湖沿的石頭上悠揚地品吹。一陣陣婉轉(zhuǎn)的簫聲,時低時揚地在湖面飄蕩,把水中的魚兒都聚擾來了,叢林雀鳥也啁啾相和,一直吹到月白風(fēng)清、良宵過半的深夜,姑娘才收攏 簫音,回到船艙里安歇。
她夜夜吹簫,魚兒鳥兒夜夜來聽。天鵝來聽,給姑娘留下雪白的羽毛;大雁來聽,給姑娘留下翼下的長絨。姑娘都一根根一綹綹地積攢起來。時間久了,湊集多了,姑娘就用這天鵝毛和大雁絨織成輕軟的紗衫和羅裙。她又到山上采回人參,用參汁把紗衫染得比霜雪還潔白,用參花把羅裙染得比朝霞還緋紅。也許是放在刺玫上晾曬的緣故吧,招來了一群群彩蝶,圍著那羅裙飛來繞去。
若說天下美女太少,那是瞎話,可是那位出來選王后的欽差道士,走了不知多少洲城府縣,相看過不知多少美貌女子,就是沒有一個能照進(jìn)鏡子里去的。
這一日,正是北國的春末夏初,草木青蔥,野花蓓蕾的季節(jié)。老道走著走著,被一道江水?dāng)r住了去路。他下馬款步來到江邊,一看大為驚訝。以往渡過無數(shù)的江河,可從沒見過象這樣潔凈的流水,好象連一沙一塵都不曾沾過。透過水面能直見江底,魚兒怎樣搖動,都看個真真切切。道士心想:吃這樣潔凈的江水,定會生出絕代的佳人!他喚來地保一問,方知這就是源出牡丹峰的牡丹江。轉(zhuǎn)過江彎的一座山頭,突然眼前現(xiàn)出一道飛流直下的大瀑布,仿佛天河落地一般,沖進(jìn)一個立陡深崖環(huán)形如甕的巨潭里。原來那隆隆的響聲,就是這大瀑布的聲音,遠(yuǎn)處聽來,恰似春雷。那綠湛湛的潭水,上有銀河灌注,下面奔流傾瀉,想來這定是人們所稱的“吊水樓瀑布”了。
??? 不一會兒,筏頭挨著船尾靠近了,衛(wèi)士拋開纖繩,將筏子系在另一根石柱上,這時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:只見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,面似桃花,腰如細(xì)柳,膚光耀人,一綹長長的黑發(fā)直直垂過膝。真是增一分太過,減一分不足。把幾個衛(wèi)士都看傻眼了,木槳從手中脫落砸在腳面上都感覺不到。老道心將金鏡子取出,對著姑娘一照,說也怪,不但姑娘的模樣、膚色、體態(tài)、神采全印在鏡子里,連那條樺皮小船和水中的影子也無不印入鏡中。
老道告訴紅羅女,她被選為皇后了。老道唯恐言語不周,先把帶來的那箱珠寶,捧著放到姑娘船上,然后說明了來歷,又把金鏡子擎在手上,做為憑證。姑娘仔細(xì)一看,銅鑼般大的金鏡子上面,果然印著自己的身影。
姑娘毫不驚慌,從容地說:“我早有誓言,不管哪個來求婚事,都得先答出‘什么是世間最寶貴的’,方能再提下文?!?br>
說著,把老道捧來的金銀珠寶,一件一什顆顆地投向湖里,打著水漂兒,戲逗那些魚兒蚌兒齊來爭搶。這下可把老道給弄得念起“糊涂咒”來了。雙手捧著金鏡,不知該說啥是好。半響才向姑娘問道:
“請問姑娘尊姓芳名,家鄉(xiāng)何處?”
姑娘提提紅裙說:“我就是我!一葉扁舟,漂游湖上,方圓百里,到處為家?!?/p>
老道一聽,似懂不懂,心想:反正姑娘已有誓言,我何不早些回朝交旨,于是便向姑娘稽首告辭不料筏子剛剛劃到湖心,忽然狂風(fēng)大作,驚濤飛起,浪頭把筏子掀得東顛西簸,老道在上面前仰后跌,一失手,把金鏡子掉在湖里了。這金鏡子一落下,風(fēng)浪立刻停止,水面平靜如初。老道有心打撈,湖水深不可測。不得不急尋舊路,慌慌張張回朝去了。
自從老道走后,紅羅女的美貌便在四面八方傳揚開了。有一天,正當(dāng)烈日炎炎的中午,姑娘把小船劃到一處幽靜的蘆葦塘中,用葦葉搭個涼棚,想睡個香甜的午覺。不料忽從山后驚起一群飛鳥,隨著傳來一聲馬叫,接著見一勇士,身穿虎皮,背挎彎弓,腰帶寶劍,拍馬來到近前。這勇士一見紅羅女,立即翻身下馬,抱拳當(dāng)胸,表示敬意。說道:
“紅羅女子,我遠(yuǎn)道而來,特為向你求婚!”說罷,抽出寶劍,只見寒光一閃,咔嚓一聲,把旁一塊大石頭削作兩半兒,得意洋洋地說:“如今天下,只有我才配得上做你的丈夫!”
姑娘邊搭涼棚邊慢條斯理的回答說:“勇士,請問你可知什么是世間最寶貴的嗎?”
勇士毫不思索地回答:“我舉劍可以斷石,彎弓能射猛慮,一馬走天下,萬夫無敵擋??磥恚挥小淞Α攀鞘篱g最寶貴的?!?/p>
姑娘微微含笑說:“你能劈山獵虎,卻不能削盡世上不平,那富的依然富,窮的照樣窮,怎說‘武力’是世間最寶貴的呢?”
勇士一聽,騰地面紅過耳,將手中寶劍立刻折斷,投進(jìn)湖中,說聲保重,飛身上馬。只見那馬四蹄登開,縱了幾縱便翻過山去。
姑娘望著勇士的背影,點頭自語道:“倒是個有血性的男兒!”
這時蘆棚已然搭好,姑娘退身進(jìn)蘆棚,側(cè)臥在艙中,合上眼睛,漸漸入夢了。一塘蘆葦垂幃做帳,遍山野雀也不再啼鳴,怕的是驚擾了姑娘的甜睡。紅羅朦朧中,隱約聽得有人吟詩:
仰望云天苦擾懷,?
莫非我今運命乘,
千里錄芳臨浩泊,
不見芙蓉水上開!
姑娘睜眼一看,水中倒映著一位書生。那人衣冠齊楚,舉止文雅,便坐起來,唱和一首:
睡眼惺松午夢回,
抬頭蘆影響后歪,
不知岸上牢騷客,
底是為誰這廂來?
書生聽到這里,不禁高喊:“我是為紅羅女,特來對答她的提問來了!”說罷,四下張望,不見酬詩人到底在哪里。
“那么,請說出什么是世間最寶貴的吧!”
后來書生也沒有答對。很是羞慚,只好拂袖掩面,悄悄而去。姑娘雖未目送,心中卻想:也可算是個有臉皮的讀書人。
正在這時,又來了個腦滿腸肥,大腹便便的商人,老遠(yuǎn)就喊:“我猜中了,我猜中了!‘有錢能使鬼推磨’,世間只有金錢才是最寶貴的!”
??? 還沒等姑娘搶白他,猛聽鑼聲響亮,鼓樂喧天,一艘龍船轉(zhuǎn)過山頭。船頭排列文武大臣,中間高撐一頂羅傘,傘下坐著一位年輕的國王,身旁站著那白胡子老道。水手們搖著櫓,嗨喲呼喲地直奔紅羅女的樺皮小船而來。那個高喊“金錢是世間最寶貴的”商人,早就跪倒在地,腦門子貼緊地皮,連大氣也不敢出,龍船來到近處,老道先開口說:“紅羅女子,今日王駕親臨,真乃山川有幸,草木生輝!”
紅羅女站在船上,聲色不動,一如往常。說道:“不論哪個前來,必須先回答我‘什么是世間最寶貴的’,而后方能議論婚事。”
王一見,紅羅女果然長得天上難找,地下難尋,忙站起來說道:“麗人早有命題,孤王今日親來答對!”
姑娘說:“人言‘聰明莫過帝王,伶俐當(dāng)屬天子’,我正想聽聽王駕高見呢!”
王說:“圣人有言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’,世間至高者莫過皇帝,至尊者莫過君王。因此,最寶貴的乃是‘權(quán)力’二字!”
姑娘聽罷,把臉兒一沉說:“農(nóng)不耕五谷匠不造房屋,再有‘權(quán)力’也得餓死!凍死! 王說:“如此,容孤再想!”
姑娘說:“誰有工夫陪你呀?我那還有半壁河山的羽錦沒織完呢!”說罷,操起槳來,向湖面一點,小船離開龍舟足有一箭之地,接著便向北湖頭劃去。
勇士有血性,知錯而立改;書生有臉皮,見恥而速去;商人雖庸俗語,在地上跪得久了,終有尋思過味來的時候。而這位國王既無血性,又無廉恥,總也尋思不過味來,他急令龍船后追趕。俗話說:“小船趕大船,只需幾篙竿;大船趕小船,腰折腿又彎”。趕著趕著,姑娘的小船不見了。
龍船攆到北湖頭,到了“吊水樓”瀑布跟前, 國王站在船頭一看,姑娘的那只樺皮小船停泊在深潭里,急命龍船靠岸。船靠岸后,水手們搭起扶手,國王走下龍船,大臣們又把他從山上護(hù)送下來,繞到潭前,只見紅羅女正坐在瀑布水簾半腰的石榻上,低頭織著羽錦。任憑國王千呼萬喚,姑娘連頭也不抬。實無辦法,國王叫朝臣在瀑布跟前豎起一塊石碑,上刻“只許一人看,不許二人瞧”。然后,叫保架的大臣們尋座山頭,扎下行營。他自己就蹲在潭前的小石頭包包上苦思暝想。也不知道他想了多久,直到想得頭發(fā)都花白了,也沒有想出“什么是世間最寶貴的”來!
日子一天天地過去,老道早在一座山上羽化了,同來的朝臣亦有大半死去,只有鏡泊兩岸的山色,依舊翠綠青蔥。
這一年,正當(dāng)“五花山”的季節(jié),也就鏡泊湖的風(fēng)光最好的時候。青石砬子上的楓葉紅得層層疊疊,白石砬子上的山杏黃得掛滿金鈴兒;小松鼠把大青棗嗑落滿地;傻狍子瞇在草棵里睡懶覺。但不知為了什么,遍山的鳥鴉扯破了嗓子呱呀呱呀地亂叫,齊奔“吊水樓”瀑布飛去。行營里的朝臣一看不好,預(yù)料國王可能出事兒了,也一齊跟著烏鴉往北湖頭跑。跑的畢竟不如飛的快,等群臣跑到的時候,一看什么也來不及了,國王已經(jīng)死去。